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天

作者:张信杰

 

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天,对于阿茹来讲是黑暗的日子。十年前的今天,对她来讲是天塌的日子。

 

二十三年前的那个萧瑟的深秋,三十二岁的丈夫在本国跑国际海事货轮上得一种罕见的病症,货轮漂洋过海将他送回本国治疗。命虽然保住了,可是瘫痪成了植物人。

 

从医院回到家中,在炕上躺了十三年。她端屎端尿,眼泪流了不知有多少,无微不至,最终也没能留住他。十年前的今天,四十五岁的丈夫无奈地撂下了年轻貌美的妻子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撒手归天。

 

尤其每到忌日这天,阿茹都难以平服心里燃烧过的爱情的“火焰”。

 

有句话叫:爱得愈深恨得愈切,或者爱得死去活来,到头来遍体鳞伤。阿茹火炼般的经历,进一步诠释了这几句话的真谛和刻骨铭心。

 

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阿茹,每当别人夸羡她美时,不仅不引以为傲,反倒有一种歉疚负罪之感。觉得上天太不公平,早知道命运如此坎坷多难,宁愿长得丑一些又何妨呢?老天对她为什么如此捉弄,以至于人见人羡,众星捧月到天上,然后再突然从高空砰地落到地面,跌得粉碎?无情得如此决绝,残忍得猝不及防,讽刺得不寒而栗!每当想起这些,百酸搅肚,肝肠寸断,内心嫉仇命运的火焰使她情绪反常,行为乖张,郁郁寡欢。

 

当年的她,让多少年轻小伙子怦然心动,梦绕魂牵;有多少异**慕、追求,连自己都讲不清。她曾在有月光的梦里笑醒过,但是一梦醒来,心仪的白马王子你在哪里呢?

 

岁月蹉跎,造化弄人。那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她的真命天子出现了。颜值**,个头伟岸,潇洒倜傥,卓然不凡。

 

那一天注定是上苍眷顾的,同样也是宿命定格的。要不然,为什么祖先创造了“悲喜交加”“乐极生悲”“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等等充满哲理的辞汇呢!

 

她喜欢他,还有他的的职业,教师,多么文明的称呼;她又不喜欢他后来竟放弃了这一神圣职业,为了多挣一些钱,辞职报考外轮,当了一名国际海员。他说喜欢钱,是为了妻儿。

 

真不懂女人。在今天看来,陪伴胜于一切。漂洋过海一年之中鲜于见面。冰冷的海,冰冷的风莎士比亚,冰冷的船;与缠绵的思恋 畅销,忧伤的神往,灵与肉焦渴的无奈,孰轻孰重?谁是谁非?尤其做噩梦后,她失眠了。她问自己,生命是什么?活着为了什么?金钱能包容一切吗?睡眠是比较好的保鲜剂。她憔悴了。

 

当传来他在船上病笃,征求家属同不同意在途径的澳大利亚就医时,她崩溃了。以后治疗的结果印证了噩梦,悲苍更悲恸。上帝呀,命运谁主沉浮?苍天啊,为什么无能挽狂澜于既倒呢?

 

十年前的今天,丈夫走了。哀哭过后,平静下面却暗流涌动。

 

除了她一人含辛茹苦拉扯女儿外,她要面对众生,面对需要面对的人,更要有勇气面对不愿面对的人。冷漠的一瞥,讥讽的白眼,扎心的嘲讽等等。为此,她的恨大于怜悯,有火烧连营之势。伤的最深的是身边的亲人。

 

女儿的学习稍有懈怠,偶有不乖,与孩子在一块等等,都会引起她满腔憋屈、锥心酸楚与莫名的恨意。

 

火,在蔓延。

 

好心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上火;实在磨不过见了面,回来发火;对她有意思的约她吃饭,拒绝;死缠硬磨的,烦透。

 

火啊火,老这么烧下去行吗?因为心火,做饭忘记添水了;因为妒火,她拒绝大学毕业的女儿领男朋友进门;因为无名火,性情孤傲,舛错矛盾。

 

邪火,有害无益。她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需要手术,国内的**专家被请来了。当然需要家属的全力配合。仅她一个独生孩子儿是不够的,好在女儿身边多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女儿握着就要进入手术室的妈妈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咽了。其实妈妈,心里比女儿更复杂,只不过表面假装坚强,内心却似消融的薄冰一般脆弱。倘若活着进**着出来怎么办?自己尚处中年,在如花似玉的年龄段仅得朝露般的爱情滋润,酷似那昙花一现,青春就以泪相伴,和植物人的丈夫一起与病魔抗争;而女儿呢,应该有个正当的归宿,她身边理应有个可靠男人,也还离不了妈妈的呵护啊。

 

想到依靠,突然一缕孤独袭来,竟那样空虚,黯然神伤。看着女儿,不争气的眼泪还在流就心酸。猛地,她的手被一双异性的手握着,那是女儿男朋友的手。她多么希望此时是一双饱经阅历的大手紧紧地再紧紧地握着自己,注目自己,坚定自己;也希望出来的时候,有一双可信赖的肩膀靠一靠,以慰劳瘁的心灵。

 

她止住泪水,强迫镇定,尽量装着从容面对命运的再一次挑战。

 

经过医护人员十几个小时与病魔搏斗,手术算是成功的。遗憾的是由于一根神经压迫,致使视力模糊且眼睛变形,整体容貌发生了蜕变,由原来柔婉的风清月皎变得潇潇雨后的挤眉锁眼。

 

亲戚与朋友为之愕然,她却惊人地平静。

 

娇美固然好,可是一不小心,娇美有高处不胜寒的压力;压力,决不是美,而是美的退缩。长相平平,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是释怀的,绝不会有局促的时时小心。

 

除了女儿、女儿的男朋友偶尔也来照顾外,旁边床位一个中年男人经常搭把手,特别当女儿出去找医生沟通、打饭、买东西的空闲,这个男人都给了阿茹许多关照。他的关照体贴,引起床位病人的不高兴。有一次他去护士站,病床的老爷子指着健壮的背影告诉说,那是他雇的一位护工,按钟点收费。尽管如此,在阿茹眼里印象是不错的。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阿茹出院了。

 

有一天,先前给她介绍对象的徐姐来家聊天。临走时问她说,想不想找个人,我介绍的这个男人…阿茹一听,心里不由地酸酸的。手术后的容貌丑了许多,谁还会看上她呢。徐姐说,婚姻讲究缘分,缘分到了也难说。问阿茹用不用先看看人,阿茹摇摇头。这事就撂下了……

 

每年亡夫的忌日,阿茹都到坟上烧几张纸,叨几句,嗔几句,心里好点。听说最近上面不让烧纸,哪就烧了今年再不烧了,从此放手撂罢。十年光阴,人生有几个十年。二十三载,弹指一挥间。从芳年华龄的风姿绰约,到不堪的徐娘半老,半辈子说没就没了。

 

山上,松柏青青;还有苣荬菜、狗尾草、蒲公英等等,舒秀摇曳。山坡笼罩着黑云,从深处偶尔传来山鸡嘶哑而忧伤的呼唤。

 

当点燃纸,一阵风刮来,忽地两片纸分开了,带着橘红火舌随风滚动,并且引燃了下面的干草。风一吹,火势加大。前方就是连绵的树林,左右又是草沟,一旦火势蔓延,风助火势,火挟风威,后果不堪设想。阿茹顾不得多想,随手拾起一根棍子砰砰扑打。那火邪门了,忽地往身上刮,她一躲一闪,跌到地上了,衣服烧个窟窿。慌乱爬起,扑掉身上的火,顾不得累,又打又踩。可是,风转圈儿刮,此处被踩灭彼处又着了;回头再打再踩,先前之处却死灰复燃。

 

她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来人呀!多希望此时有人帮她一把,越快越好。

 

边喊边打的同时,大有不祥之感。有一年一位县上领导上坟烧纸,风一吹,引燃了山林大火,市里组织发动广大市民扑救,几天几夜才得以扑灭。官职被撤,还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不敢再想了,头嗡一声大了,还是快点快点救火吧!

 

这时突然后面传来:来人啊,救火啊的呼喊声 。对阿茹来讲太及时了,不仅是救火,更象是救她的命。

 

只见一个男人由远而近快跑到跟前,气喘吁吁,二话没说,脱掉上衣,扑打火势。并且还就地一滚,又一滚,压灭了另两绺火线。之后,又是扑打又是踩踏。终于扑灭了凶恶狰狞的火焰,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阿茹感激地望着那个男人,有些眼熟,只是脸上灰斑点点,一时记不准。待那人擦去灰尘,露出真容,才认出是那个护工。

 

原来,他的一块责任田就在这附近,正在地头上歇息,一听到喊声就跑来了,当初并不知道是她。

 

说起医院护工,也是有“心机”的。没想到这次救火邂逅阿茹,真是意外中的惊喜,就向她说出了真相,只为接近阿茹才当的临时护工,以引起阿茹的注意而已。

 

之前他在媒人引荐下见过阿茹,只是阿茹没有心情不想逗留忘了而已。他听说了她的遭遇经历,被深深触动。也被阿茹深深吸引住了。

 

他也经历不幸,早年丧妻,一直没续,一人拉扯着女儿从初中读到了大学。如今女儿毕业参加工作了,身上总算轻松了。女儿也劝爸爸再找一个阿姨,以伴晚年。他嘴上说好,心里也犯嘀咕。自从见到阿茹,相似的坎坷,乖蹇的命运,引起强烈共鸣。丰富阅历的他知道,美貌是短暂的,心灵才是恒久的。特别到晚年,找个好的伴侣多么不易啊!阿茹,是他理想的伴侣。在他心里,阿茹容貌变与不变,都是最美的。

 

在阿茹心里,有曾经在医院对他的好感,加之这次扑灭大火时就地一滚,表现出了急人所急的热心肠,更对他有了进一步的认可,同时还相信这是缘分的使然。她对他露出了笑容。

 

久违的笑靥,饱绽自信与欣慰。她,依然那么美,象一道风景。山之妖娆,畴之平沃,愈发掩映成趣。

 

山坡见晴了。天野之间,传来了清脆而婉转的啁啾,飘来了野麦菊的香气。

 

就在他们二人互为好感时,山下传来了警车声。

 

尽管没有造成山林损失,按照规章制度,罚款是必须的。

 

阿茹上山没带钱。公务人员说不要紧,坐我们的车回去取。“护工”一摸身上,只有一百元,不够的。阿茹说回我家去取吧。二人坐公务车下山了。

 

这场火对阿茹来讲惊心动魄,更坚定了开启属于自己新生活的远航风帆。

 

有两人先前在医院的铺垫,这场火,让蹉跎半生的阿茹与孤独半生的“护工”,最终走到了一起。